大要十余年前,有一天潘总问我,说在某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看到一批宣纸,要处置掉,两元摆布一张,能否廉价。这个代价当然不贵。他说有不少品种呢,要不你来看看。
跑去一看,本来那家国营公司改制,要把所有库存物资期限清理掉。不但宣纸,翰墨纸砚外,还有各色工艺品、真丝地毯、瓷器,以至羊绒纱、真丝睡袍等等,光服装就有几万件。单单宣纸,就有玉版笺、皋比宣、仿古宣、画仙纸等等,名目繁多。我先买了几种归去,请三五老友一试。那四尺两层玉版笺,五十张一卷包好,外包装上用毛笔写明A级B级,有些竟然上面敲有“1974年加工”的蓝色印记。奚令郎试了试说,不错,几乎能够仿傅抱石李可染辈的画作。本来这纸三分熟,七分生,画水墨别有神韵。总共一百多卷,连续全买了。
有一种尺八屏的熟纸,云母仿古,菠菜绿色,感受脏兮兮的没人要,奇异古报酬何要做这种颜色,怎样用啊。正好画家邵琦喜用熟纸追溯保守,成果经他高手点染,画出来的水墨,层峦叠翠,气韵直追宋元。纸只要两箱,我几乎全数送上,后来此外画家闻讯来讨,只要一点点“打发”了。
为了早日清理库存,这批宣纸按照原价的七折出售。最挑战我的是一批特厚皮纸,他们说1980年代时为一个美国艺术家定制的,留下了一百多箱没有带走。纸厚如板,几乎能够立得起来。他们怂恿我全数买下来,能够更廉价一点。这么多,太占处所,起头我并不在意。后来辗转一打听,听说这是美国出名画家劳申伯格1982年来安徽时定制的。那时候与陈逸飞交往密,有人鼓动他画水墨。给了他一些试用,陈先生说这种纸比水彩纸条理还要丰硕,他喜好。邵公更当真,分心试验后说这纸让他发觉了元四家的翰墨呈现,现代的宣纸则很难再现他们的翰墨意趣,特别像倪云林的笔致。这种皮纸,起头很拘谨,墨上去往往化不开,但待到水分渗入进去了,则有很是丰硕的晕染结果,真可谓“元气淋漓,真宰上诉”。石涛的有些水墨作品,就是在如许的纸上出来的。
犹疑了大半年,2004年借到一处房子,于是鼓勇将一百多箱悉数拿下,占了整个客堂。本来想优先考虑给陈先生画水墨公用,无法一来他忙,水墨打算迟迟没有落定。孰料一年后陈先生遽归道山,徒叹“素纸长陈影逸飞”。慢慢地,先有纸商匀走三分之一,另分赠友一批。邵公最爱此纸,独得最多,记有七八箱数千枚之谱。柴一茗教员恋物成癖,也有不少。两年不到,房主变卦,令我期限另觅处所。情急之下,将剩下三五十箱及其他宣纸大件寄放在一个仓库,直到前两年乡间房子翻建好,这批纸才总算有安身之所,也终究卸下我一块心病。
啃下这批皮纸不久,商铺的林司理说,扫除仓库,最初清理出一批洒金的颜色纸,有大红、杏红、玉白诸色,更有片金、米金、真金等别离,统共几十卷。这种加工纸纸质较脆,保留稍难,并且只能写字,用处比力狭小,一时无人看中。他说若是我要,能够半价,合下来也就一两元一张。我买下来打开一看,纸张满是手工上色,别提有多精力,至多是六七十年代的工具,大概更早一点。不久,林司理来德律风,说苏锡一批画估客听闻此纸,但愿加价让渡。我当然清晰,用此种纸色仿做晚清民国的名家大红春联等字件,能够说是了无踪迹。
买完这批纸,把我对老纸的乐趣大大勾惹起来,起头神经般四处打听有无老纸卖。有天奚令郎传递,他在多伦路文化街的一条小胡衕里,看到有卖八十年代的红星宣,只是店东很拽,代价很贵。我顿时奔过去,说到老宣纸,老板娘一脸自傲,说全中国就她囤积最多,特别是红星。那四尺整张1986年的红星宣,她要15元一张,并且整刀卖,不还价。我先买了一刀归去,泼墨试用,公然和此刻的纸质迥然分歧,那种温润韵和的感受几乎难以言表。杀归去,老板娘口若悬河,和我大谈宣纸,如数家珍。抵不住引诱,买了一整箱四尺的,不久又买了一箱六尺的。再后来,又买了好几箱玉扣纸,据她说是特意为了我从新加坡分店里背回来的。这玉扣纸是昔时顾廷龙写字的最爱,现在曾经绝迹不产了。无意间聊起工艺品公司那批纸,她大吃一惊,本来她不断在黑暗打听,到底是谁一夜之间把那批皮纸给“吃”掉了,坏了她的功德。“林司理那里的纸你买得多,但那里的几万锭墨全被我低价包了”,后来经常听她满意地说。
那段时间,我对纸张像着了魔一般,摆出一副勤学的样子,一面买了不少钱存训、张秀民等人造纸方面的书看,一面去特地就教复旦文物庇护系的手工纸专家陈刚博士,以至去台湾还特意买了一批本地的宣纸回来做样本比力。上海话说“弄得像真的一样”,呵呵。不外,宣纸价格偶尔从书商那里买到一箱造纸专家荣元恺的研究手稿,却是一个不测收成。
虽然其时还没有像时下如许把宣纸炒得热火朝天,但同样圈套多多。那时经常去北京,趁便总要到琉璃厂访纸。有一家纸铺,佳耦俩是安徽泾县的,起头卖给我的纸还好。最初一次,奥秘地说有1950年代荣宝斋定做的半刀宣纸,罕见啊,你要不?买回来一试,墨韵全无,再细看每张纸上的红印,竟是电脑“任政体”,登时让我吃了苍蝇一般。还有一次在沪上某拍卖行,花两万多买了一卷清末荣宝斋定做春联纸,外包装上贴着印花税票等等,像模像样,成果也是假的,至今放在匣中,引认为鉴。
不久前在赵员外的率领下,三五良知又去泾县调查了一番。多伦路老板娘欢迎了我们,她在泾县的店老纸库存最多,措辞中气更足了。此番调查,令我再次深感一张纯洁宣纸来之不易,若是用西方那套保守手工业劳动力成本加上无形学问产权来精算,那么此刻严酷意义上的宣纸,即便再加一个零也不算贵。说来惭愧,老祖宗的伟大缔造,经常伟大得我们儿女曾经不知若何爱惜了。
回来偶尔读到陈老莲的一首诗,《画水仙换长公泾县纸》:“泾县纸最佳,宿储者罕见。长公积储多,乞与不轻掷。奇俊齐心人,高僧与羽客。乞而索予书,赠之便不吝。保重如是焉,唯予更不啬。予画良不易,写此聊相易。是匪爱我哉,何如如吐核。”至多三四百年前的前人,就懂得泾县老纸的妙处并细心储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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